Kevin's BOX

忘記了是什麼時候搬來這裡，只有輕擺尾巴的他與我作伴。 大廳前每天進進出出不同氣味的人群，是我和這個世界交換情報的小小入口。 一群皮膚黝黑的高個子大男孩嘻哈嚷嚷，我聞到了南方海風的夏天鹹味 ; 穿著貼身套裝，高噘一口紅唇的女人走過我身旁，我猜想那是在樓上等待她開會的主管最喜歡的玫瑰花香 ; 一對女孩五指相扣，拿了桌上的鑰匙離去，我知道那是專屬她們默契的獨特味道，不想與他人共享。 下午兩點鐘的緩縵節奏，讓櫃台前的我，一度想打瞌睡。一對背著背包，神情疲憊的父女，是中午過後的第一位客人 ; 趁著他們轉身背對我走進電梯，我偷偷向後以仰式泅泳的姿勢，毫無顧忌地躺進背後舒服展開的小沙發裡。這兩片凹了小小槽的柔軟圓墊，外表雖已老舊爬滿時間的灰塵，但乳白色的內裡卻柔軟富彈性，在這偷得片刻時三分鐘裡，這座小小單人床包覆了我從昨天下午忙碌到今早的神經緊蹦。沒辦法，陽光高照的九月份，是這裡的旺季丫 ~ 我的他，一如往常地，從沙灘的那端游來，將頭輕靠在我的大腿上，時間彷彿就停止在這一刻，只屬於我們的一片寧靜。只剩他仍舊輕輕擺動的尾巴，和窗外海景偷偷打啵的聲音，是這片無聲裡唯一的旋律。哦 ! 對了，一百年前的他，可是比剛那位年輕爸爸還英俊百倍呢 ! 就差那麼一秒，原以為進了電梯的父女，突地又來到了我的窗口。身體不及反應的當下，只好閉起眼睛故作沉睡。 女兒 : 「爸爸 ~ 你看 ! 睡在貝殼上的人魚公主好美丫 ~ 」 父親 : 「恩 ~ 」他眉頭微促，只是發呆看著櫃檯上魚缸裡的魚兒和人魚娃娃。 女兒 : 「媽媽真的會回來這裡嗎 ? 」她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，笑開了 ~ 父親艱難地開口 : 「會的…」 「她在海底睡著的樣子，一定也這麼美 ~ 」這是我眼睛睜開前，聽到他們離去時最後的一句話。 2016/07

‧滲進的陽光 今天比平常習慣的起床時間還早醒來，可惜冬天的太陽總是晚起的，初冬灰濛濛的霧色在玻璃窗上起了一片水珠 ; 儘管是每天熟悉面對的街景，卻仍想伸手拂去這塊一成不變。安靜的照護房裡，右床的老鄰居似乎是夢見了什麼，臉上掛著一彎淺淺的心滿意足。想撐起身子來舒活一下躺僵的背部肌肉，尚陷在入眠時差裡的雙臂卻沒什麼力氣，我吃力地轉頭望了望身旁照護士的坐位，此時空無一人。 是老了嗎 ? 清醒的時間愈來愈早，可以完整記得的片段卻脫軌般散落在記憶的相冊外，曝光過度的空白愈是隨著腦中拉長的白晝慢慢吞蝕了時間的面積。 左邊床頭櫃上的全家福照片，被遲來的陽光重新梳理了容顏，那一張張眼熟的紅潤臉孔，很慶幸地，還是為我保留了一點點回想的溫度。 ‧偷跑的影子 不知道什麼時候，從天而降的雪就這樣落了滿頭蒼白 ? 長久以來，負在肩上的重擔並沒有因為家裡經濟的改善而減輕，反而被歲月的逐年重量，將肩頸的尾巴更往下拉沉些。我還記得，昨天一如往常，牽著家裡那輛一直捨不得換掉的中古款笨重腳踏車，載著那時身個子才到我膝蓋的小女兒上學去呀 ! 在校門口見了導護老師，她還很開心地告訴我，女兒今年又代表學校參加畫圖比賽拿了獎呢 ! 想到這，我忍不住咀角上揚，好想念女兒那時畫的圖，我好喜歡 ! 「我兒子小時候賽跑好快丫，老師還要培養他當國手呢 ! 」隔壁床室友說。 「哼哼，這有什麼了不起的，多久前的事了，還拿來說嘴嗎 ? 人嘛，總要活在當下丫…」我在心裡嘟囔著。 不過，也很久沒見到小女兒拿圖給我看了，似乎是國中畢業後，我就沒有看過她在家像小時候那樣拿著蠟筆畫畫了…。時間是小偷，偷走了每個人現在的樣子，在還來不及驚覺時，影子已率先偷跑在下一頁的章節裡。 ‧背光的潛進 鄰居今天很反常的，比我早醒來，一雙眼睛瞪大大地淨瞧著窗外，我順著他的視線向外看去，什麼也沒有，照護中心樓下只有零星的清潔人員在打掃著。 「你在等她來看你嗎 ? 」我意會到了他眼底的某個挖空的角落需要被填滿。 「老朋友，你還記得她上次來是什麼時候嗎 ? 」他腦中的發條像沒上緊般，緩慢地從嘴裡一字一句問著。當然，我記的是不會比他更清楚的。 「她不肯來，孩子也不會跟著來的…」他明白了，低頭將瘦小的身體埋進時間的影子裡。「以前我們吵架時，我都是最凶的那個，一發起飆來，沒有人不敢聽

「他…沒有來…」女孩在窗前喃喃自語。 一身淺紫色的絲質長裙，襯著蜜褐色的大捲長髮，像是邂逅了夕陽最後溫存的美麗森林，坐落在近晚的暮色裡。 沒有形狀的憂傷爬上窗檯，直至天空也失去最後一抹溫暖，女孩已全身籠罩在影子中。 傍晚下雨的店裡，沒什麼客人。她逐一看完所有沙發，便守住窗外那片停不下來的雨。  「要來杯咖啡嗎?」我問道。她微微側著頭，傢俱店裡昏黃的檯燈光勾勒出女孩的咀角輕輕揚起。  「謝謝~好熟悉的味道~」她說。此時，回憶已掏空她的眼睛，漫無目的遊走著，然後緩緩聚焦在焦糖一身漆黑的毛色。 焦糖微睜開眼，聳起耳朵，向女孩走去，像是遇到熟人般，將身體埋在女孩的臂彎裡討摸摸~喵嗚~  「你左邊那座單人象牙色沙發，一直賣的不錯~」我慢慢說著。 她應該不是第一次來我的傢俱店吧? 焦糖是一向怕生的呀，女孩的五官在我模糊的記憶裡深遂了起來。 「是丫!它非常舒服，很好入睡~」她轉過身來看著我微笑。 「謝謝你的招待~」女孩就這樣漫步走進雨中，在我不及反應的當下，她的身影已遠去。  雨停了，我整理了茶桌，將書架上的雜誌逐一放好。封面上一對身著結婚禮服的新人笑的多開心， 背景裡的傢俱燈檯建構出他們對未來的美好想像，只等輕輕一腳踏入，魔法就能輕觸手裡的夢幻泡泡為真實， 這幅美好的畫面會將所有的期待化做一張張結婚卡片，讓整個世界看見他們是這麼的幸福。  我取出書架上的小盒子，翻開日記的一頁寫下:「今天，我遇到了跟妳穿同款裙子的女孩，一樣喜歡站著窗邊看風景，喜歡那款象牙色的沙發~」 妳曾說，以後的客廳要有座象牙色的大沙發，點上一盞昏黃的檯燈，我們可以邊喝最喜歡的咖啡，邊聊最近看了什麼書，讓焦糖窩進懷裡打呼呼~  現在的妳，擁有妳想要的客廳了嗎?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2016/07